德令哈，

    一座孤独的城

    ■孔令周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海子《日记》节选

    从茶卡出发，一路北上，沿途都是茫茫戈壁，光秃秃的山脉高低起伏，千姿百态，大气磅礴。两边的绿色越来越少，随意散布着灌木与草丛，无非就是骆驼刺、芨芨草、沙蒿等生命力特别旺盛的耐旱植物，偶有一些胡杨孤独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行车大约两小时后，一个绿洲开始显现，土地渐渐湿润，高大的乔木站成一排排，碧绿的大叶子在风中飒飒有声，迎接远道而来的人们，恍惚之间好像来到了江南。特别是看到路边一大片园圃，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有着长瓜子形的叶子，大家发出欢呼声，导游说这就是黑枸杞。

    这里就是德令哈，蒙古语，意为“金色的世界”。

    道路宽敞，大楼鳞次栉比，看得出，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已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微雨苍茫，车子把我们送到了海子诗歌陈列馆前，一座拥有青瓦与雕梁的徽派建筑。“一首诗天堂花开，几个人尘世结缘。”在陈列馆的门框上，诗人吉狄马加写下这样的对联。馆内的布置非常文艺，门口的地方一排排陈列着海子的诗集，绿植在墙边自顾自地葳蕤。灯光昏暗，音乐轻柔，轮流播放着海子诗歌朗诵磁带。在一个休闲的诗歌角，幻灯片的投影打在墙上，是海子的两首代表作《日记》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间是海子的大头像，笑得一脸童真与无邪。电视里，海子生平一遍又一遍地被还原着，在生平展区，“以梦为马，远在远方”八个字清隽飘逸。

    馆外，就是海子诗歌碑林。静静的巴音河畔，矗立着20多块形态各异的石碑，镌刻着精选的海子20多首优秀作品。海子纪念碑为海子半身头像，重约5吨，高1.68米，据说是由一块原材料重达7吨的昆仑玉石精心雕刻而成。依然是那种灿烂的笑容，太阳般的热烈。

    陈列馆与碑林落成于2012年，以海子的名义，德令哈每两年还举办一次诗歌节，至今已连续四届。2016年，海子的母亲操彩竹女士在诗歌节上用一口夹杂着安徽方言的普通话朗诵《日记》“我只想你”时，在场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无不为之动容。

    在德令哈，海子的影响随处可见，海子酒馆、海子饭店比比皆是。坐在海子饭店里，吃着清甜的青稞饼，我突然感觉有一丝滑稽，一个诗人孤独地离去，现在却以最世俗的方式归来。我想起了海子在昌平的往事，有一次海子走进昌平一家饭馆对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诗，能不能给我酒喝？”老板回答：“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里朗诵。”

    荒诞与现实总是共存着。

    1988年7月25日诗人海子写下这首《日记》。路过的这座曾经荒凉的城，从那时起，大约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海子的烙印。如今，无数的人怀揣诗篇来到德令哈，再带着想象中已被印证的雨水和荒凉满足地离开。在陈列馆的留言处，我看到雪花般的诗篇，它们就像一场大雪覆盖了海子孤独的灵魂。

    摘录一：坐在太平洋的水上/我用折下的梅花/为你写诗/正如/你对着太平洋的彼岸写诗/对着昌平的孤独写诗/枕着德令哈的夜写诗/诗献给/你的姐姐 你的麦田 你的死亡 ——《夜未央》节选

    摘录二：昨夜，我梦到太阳、黑夜和马/昨夜我梦到麦田上的你/还有，麦田中起伏的，你挚爱的姑娘/昨夜，正逢着一个苍凉的秋/你背上衰老的父亲/抚摸着，亚洲铜上/斑驳的锈光 ——《写给海子》节选

    ……

    因为一首诗的存在，让人们重新注意到了它的所指，听到它的声音，看到它的形象，并感受到由诗人所赋予的全新意义。

    无疑，德令哈是幸运的，海子是幸运的。

    站在巴音河大桥上，遥望那些以海子之名命名的建筑，我突然感悟到，也许正是在这里，海子感受了关于人类新的认知；也许正是在这个曾经荒凉的城市里，海子领悟了生命的真谛；也许今日的德令哈正是传承了海子的精神元素，成就了经济繁荣、城市发展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