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倍思亲

    ■李浙平

    每当中秋节悄然临近时，不免想起王维的那首“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诗中带给我更多是怅然的心情而不是团圆的喜悦。只是我不曾独自在异乡，自然是能够与家人团圆于中秋这个佳节的，反而不能体会古人心境了。然而，还是有一个中秋节，我是在外婆家过的，只能暂且算作是异乡客，然而顽童不识愁滋味，争抢饼儿比月圆，那是一个快乐的时候。

    我初中毕业后没继续念高中，闲在家中，母亲便送我去外婆家，这是我在外婆家住时日最久的一次，期间恰逢中元节与中秋节。中元节这天，外婆家要行祭祀，一套仪式很正规，外婆主祭，其他人等行礼，是极严肃的场面。而中秋节这天却又不同，气氛则欢快多了。

    中秋节前后还能穿单衫，天气依然还是昼热夜凉，对于少年来说，酷暑仿佛还在徘徊不离，而秋爽只因夜间睡得早尚不能感觉分明。中秋节这天，外婆等大家用过早餐，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老屋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宁静，外婆在厨房忙碌于过中秋节的食物。

    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里，外婆要我每天照着外公留下来的《楷书千字文》字帖临写大字，所以我吃过早餐便到二楼东厢外婆卧室里写大字。写满一张纸，我匆匆收拾了笔砚，便下楼去玩。外婆一边洗菜一边问我都写好了吗，说不要偷懒哦。我回答着写好了，就溜到外间找表弟玩去了。其实上午只抄写了一张，比规定的要少。中午时分，二舅父和二舅妈下班了，二舅妈照例直接去厨房帮外婆做事，顺便询问晚上过节的一些事。一会儿，表姐表妹也都放学了，家里又热热闹闹的。中饭照例还是平常的四菜一汤，饭桌上少不了一盘外婆亲手腌制的咸菜。我吃着饭，却偷眼看厨房板桌上摆着的鸡鸭鱼猪肉河蟹，心里想着晚上的盛宴。

    晚宴还是在外间吃，八仙桌上摆上了鸡鸭鱼猪肉河蟹，还有一盘月饼。开宴前，外婆上二楼中堂，在祖宗牌位前燃了一炷清香，合掌拜了拜，然后下楼招呼大家就坐吃席。外婆坐上位，二舅父和二舅妈分别坐在外婆的左右，我们小孩就随意围桌而坐。二舅父执锡壶，先给外婆斟上一盅黄酒，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其他人不饮酒，喝开水。鸡是和黄花菜一起煮的，鲜嫩；鸭是整只炖的，好看；鱼整条蒸，放上葱花，香气扑鼻；猪肉切块红烧，令人垂涎；河解蒸得红红的，被切成两半。除了河蟹每人可吃半只，其他的菜肴随人的口味从大盘碗里夹来吃。

    爱植花卉的二舅父在傍晚餐前就将后园中的几盆菊花搬进了外间，靠墙摆着，说是过中秋节，喝黄酒吃河蟹赏菊看圆月，才有意思。二舅父得承家风好读书，且是儒雅之人，自然在平常生活中会添一些雅事。在这充满儒雅的氛围中过中秋节，我觉得比在自家里有了另一番情趣。

    外婆一直在催促着我们小孩多吃点，而自己只将筷子伸向面前那盘咸菜，这盘咸菜是中饭时剩下的，待桌上摆齐菜肴后，外婆悄悄端来放在自己的面前。那个时候，我们年少不甚懂事，只知道自己吃鱼吃肉，都没想着叫外婆吃。如今回忆往事，外婆的一盘咸菜已然是慈爱的精神体现，难怪直到今日我们表姊妹兄弟聊到外婆，总会说起外婆亲手腌制的咸菜，口有余香。

    月亮上来了，圆圆的，将夜空一洗如碧。晚宴也结束了，外婆叫我们端凳椅到门口头坐，然后给每人分一个月饼吃。在门口，我们一溜排开坐着，看月亮，聊天，吃月饼。黄岩的月饼不像瑞安的生糖月或是空心月，只有手掌心那么大，用牙一咬，便有一些饼皮一层层松松地掉下，须用另一只手接着吃尽。月饼很酥也很香，不能吃得太急，须一口一口慢慢嚼，才能吃出月饼的香甜来。这个时候，博学的二舅父便给大家讲一些跟月亮有关系的故事，我最喜欢听的就是嫦娥奔月，听着二舅父娓娓道来，再看空中那缥缈变幻的云纱，就觉得那是嫦娥舞动着长袖，奔向那高悬中天的广寒宫了。于是，脑海里又浮现读书时背诵过的“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的诗句来。想到了读书，扭头又看到坐在二舅妈膝头吃月饼的表弟，突然想到妈妈，那一刻，我很想见妈妈。在厨房收拾了盘碗的外婆，也来到门口，在椅子上坐下来。忙碌了一天，此刻，外婆可以静静地憩息一下，听着面前孙辈们的叽叽喳喳讲话，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到了晚上，外婆让我们去就寝。我们小人都上了二楼。而外婆照例又到南窗，在窗口一个竹筒里插一支点燃的香，默默地诵经。明亮的月光照在外婆的身上，清清静静。外婆望着月亮，我们望着外婆。

    “每逢佳节倍思亲”，时隔三十五载，每到中秋节这天，我总会想起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