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记忆
■施正勋
按季节已过立秋,持续的高温闷热依旧,给人的感觉还是酷暑难熬,稍走几步便大汗淋漓。静卧空调间内,不免想起五十年前在北大荒的夏天岁月。
我的青春年华曾经在北国田陌中度过二个夏季,干过各种农活,当时戏称为:修理地球。
初夏,北大荒的白天特别漫长,凌晨四时,已经亮如白昼。领班的农工排长便来唤醒酣睡的我们,要挑水灌苗去。北方的铁桶比南方略小,装满水大约六七十斤重,开始挑还不吃力,我平日只能用右肩挑担,左肩连撂上两只空桶也硌得生痛,挑重担行走在田垄间,二趟下来,便有不堪重负之感。
一天下来,右肩红肿,便渐渐地身体向前佝偻,以此扩大扁担压载面积,减少疼痛感。连续十来天挑下来,疼痛已经麻木,习以为常,只是两肩变得一高一低,单薄的身体被重担压成畸形。
盛夏,常见的农活是铲地、麦收。铲地相对看似轻松,北方的锄头不沉,土地也松软。沿着长过千米的田垄,做着单调的动作,烈日当空,时间一长,也够累人的。
割麦子比铲地辛苦。弯腰割倒一片散播的麦子,还要打好捆,动作也比铲地复杂,捆麦子还讲究技巧、速度。一天每人起码要完成一亩地以上的收割任务,收工时腰酸背痛不说,手臂上多少总存留被麦杆划破的红痕,汗水一渗,钻心地疼。
第二年,我还被派到三十一连大草甸上打草,用北方特有的大钐刀打牧草。刚开始刀头常往土里钻,年轻人灵活,一天下来,就基本掌稳了刀把。到最后,双手握着长刀把,扭动腰身,自觉得比使用小镰刀还轻松自如。
盛夏的草甸,草长遮掩了膝盖,地底一片泥泞,成群的牛虻、小咬围着我们打旋,有风的时候略好些,一旦风和日丽,尽管我们穿着较厚的外衣,结着汗渍的背身总是歇满蚊子、小咬。近看颇可怕。至于不时被咬一口,谁也无法幸免。偶尔还会遇到蚂蟥从地球底下爬进裤腿,贴在腿肚上吸血。
野外打草,突然下起大雨,根本无处躲避,只能享受大自然的淋浴。男同胞干脆脱下外衣任暴雨冲刷,最难受的是女同胞,全身湿透只能备受烈日与暴雨的双重煎熬。
喝水也是难题。早上挑出来的水远不够解渴,我们曾经在低洼处挖个坑,用草过滤一下,取来水,略加沉淀,就咕咕地喝下去,碗底还可见一层薄薄的泥。
我在大草甸呆了二十多天,每天穿着解放鞋,白天在泥水中徜徉,晚上脱下鞋烘干,第二天再穿上。双脚因长久被水浸泡,脱下鞋后,皮肤起皱发白。凭着旺盛的生命力,一切劳累苦楚没有击倒一群无知无畏的年轻人。
超负荷的劳动迫使我们脑袋简单四肢发达,存生的本能驱逐掉一切多余的思想。
我曾经剃了个光头,穿上一件黑背心,铲地到田垄那一头休息时,脱下背心擦把汗,在地垄另一头的同伴还认为我穿着白背心。碰到下雨,雨水沿着脊背流淌下来,分不清是汗还是雨,一沽溜的,毫不沾身,爽爽的。
回忆北大荒的夏天,那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白发代替了青丝,只是窗外的温度,不分江南塞北同样炎热。
隔窗可见阳台上的花木,沐着烈日,顶着风雨,却花朵盛开、枝木葱绿,一派勃勃生机。一如当年在北国荒野间的我们,活力四溢。我想,花木扎根于一抔泥土,无法自由迁涉,只得安于现状,不作无谓的梦想,因此才保有这盎然姿态?
或许,人们也必须去掉杂念,安于现状,才能保持生命活力。养尊处优,追求享受,思虑重重,难免疾病上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