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房时,一摞通讯录无意间闯入视线。顺手翻开一本,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姓名与号码,恍若触到一段沉睡的旧时光。那些早已淡忘的人和事,忽然鲜活如昨,仿佛从未走远。
我打小偏科,数学题目总让我头疼,可对数字组合的电话号码却像有特异功能,众多亲友的联系方式,我几乎都能轻松记在脑子里。闺蜜曾佩服地调侃:“别人记公式靠死背,你记电话号码靠天赋,妥妥一个被教书耽误了的记忆大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纸质通讯录如潮水般闯入我们的生活。一年又一年,仅单位因人员变动先后印发的通讯录就攒了好多本;一些培训会议后,崭新的通讯录也会如期而至;接手新班级,家委会精心制作的家长通讯录更是带着满满诚意……这些装帧各异的册子,每一本都记录着一段或深或浅的温暖交集。那些年,翻看通讯录是生活的日常,所以多数人的家里或办公室,甚至包包里,都会为通讯录留一席之地。渐渐地,我不再刻意去记电话号码,而是习惯性地依赖随身携带的通讯录。
手机普及的浪潮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场温柔的海啸,悄无声息地淹没了纸质通讯录的领地。还记得第一次用手机存号码时,我对着小小的键盘按了半天,看着屏幕上整齐排列的数字,总觉得不如写在纸上踏实。可便利是挡不住的诱惑:再也不用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输入姓氏首字母,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就跳了出来。尽管后来还时不时地收到几本通讯录,但我不再视之为宝贝,因为手机像个贴心的管家,替我保管着所有社交密码。
然而,当我们告别在通讯录上一页页翻找号码的麻烦时,却未曾察觉记忆能力正在悄然退化。我开始记不住很多人的电话号码,后来甚至连最亲近的家族成员的手机号码也记不清了——因为用的是三位数的亲情网。有一次不慎丢失手机,我惊恐地发现自己与整个世界“失联”了,平日里触手可及的联系,突然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后来补了手机卡,我重新导入通讯录时,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竟有种重逢陌生人的恍惚——原来那些数字只是存在手机里,并没有真正走进心里。
微信的出现,让社交变得更加直接简约。加好友时扫一下二维码,像交换名片般自然,屏幕上跳出“已通过好友请求”的提示,就完成了一次社交关系的建立,不用再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对话框里的文字、语音、表情包等,成了新的沟通语言。删好友时更简单,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昨天还聊得热乎的人,今天就从列表里蒸发了,没有告别,没有声响,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我的微信好友也不少,可点开对话框,常聊的却不多;往下翻列表,有些头像和昵称看着眼熟,可想半天也记不起是在哪加的,更别提经常联系了。
决定清理掉通讯录那天,我在书房地板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每一本都翻开重温,因为里面藏着太多故事。终于咬咬牙将它们捆成一摞往垃圾桶送,走两步又回头,最终还是把其中一本留了下来。那是我工作单位发的,棕褐色的人造革封面上印着“联络手册”4个金色大字,下面是“瑞安市实验小学”和“二〇〇五年九月”。我在这所学校工作了24年,占了职业生涯三分之二的时间。当年拿到这本通讯录时,只当寻常物件随手收在办公桌抽屉里,没想到会跟着自己这么久。转眼20年过去,再看里面的姓名和号码,感慨万千:那些曾经朝夕共事的人,如今有的调离,有的退休,有的过世,还有的久未联系,连模样都渐渐模糊在时光里。
如今的社交,就像一场停不下来的赶路,我们在数字世界里匆匆遇见,又草草告别。那些被束之高阁或干脆丢弃的通讯录,默默承载着一个时代的人际温度。其实在这个随时在线却常感孤独的当下,能让人笃定的,从来不是存在云端的代码,而是刻在心里的那份惦念。或许我们都该偶尔停下匆忙的脚步,轻轻拨通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毕竟那些被我们遗忘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真实存在过的人,是一段段共同走过的岁月。